大红猩猩毡

老夫聊发少年狂,光挖坑,不产粮

凤凰于飞·夏至4

是夜,苏宅深处一间毫不起眼的厢房灯火通明,房里支着一架平板床,床上放着桂娘的尸身。她下葬已有一个多月,天气炎热,此时已腐烂见骨了。金陵酷暑的夜晚,梅长苏、蔺晨和宫羽三人,脸上连三层外三层地裹得只剩一条眼睛缝,才勉强抵挡住刺鼻的臭味。

梅长苏凑近尸身查看了一番,瓮声瓮气地问道:“你如何验出她不是服毒身亡?”

“猜的。”

梅长苏白了他一眼,尽管毫无威慑力。宫羽道:“那有没有可能是吸入了某些毒气?”

“不可能,”蔺晨斩钉截铁,“可别忘了,誉王和所谓的祥嫔都曾与她共处一室,他们为何毫发无损。而这么多天,誉王府也从未传出有任何下人暴毙身亡的消息。”

“说说你的发现,算我求你。”梅长苏无奈笑道。

蔺晨捧腹而笑,“世上最聪明的麒麟才子也有求我的一天,真是风水轮流转,菩萨开了眼呐。说起来,让她中毒的东西,你我都有,天天常见。”

“是什么?”

“衣服。”

“衣服?”宫羽惊道。

“吃饭穿衣,寻常日用,我们往往总以为祸从口入,实际上必要时,衣物也能成为杀人之利器。”

梅长苏道:“何以见得?”

蔺晨自袖中掏出一个白布包,在手心打开,里边是几枚半月形的碎片。

“这是……”宫羽凑过去看。

“她的指甲。”

宫羽连忙嫌弃地缩过一边。

蔺晨用竹镊将桂娘的头颅拨过一边,露出后颈还未完全腐烂的肌肤,尚且隐约可见一道道紫黑色的抓痕,道:“誉王还算有良心,用了上好的药枕给她入殓,不然连最后一点线索都没有了。凶手把毒淬在衣物与人体接触的地方,剧毒的刺激让桂娘忍不住想去抓挠,指甲抓破了皮肤,毒也就随之渗入了人体。据我推测,下毒的原理就是这样。毒质发作后即流失,所以她的口鼻两肺气管食道血液都验不出毒,唯独指甲,本人体之赘余,故而保留了少量毒素。”

三人离开了验房,长出一口气,相视而笑,都是满头大汗。

回到议事的书房。梅长苏向宫羽道:“据你所见,滑族是否有类似的下毒手法?”

宫羽思忖了一下道:“属下并未见过。不过当年滑人没入掖幽庭,确也多是承担浆洗活计,这种死法,倒让属下想起了一个人,怀愍太子,萧景睿。当年他本已染疫,匆匆过世,太医也是未曾验出任何毒质,只得作急病夭亡之论。”

梅长苏点了点头,吩咐她退下安歇了。宫羽临出门前,咬咬牙道:“宗主既然已没有别的差遣,能不能让我去陪着她?”

闻言,梅长苏有片刻的错愕,随即淡笑道:“你放心,我已有安排。”

门刚掩上,蔺晨捶桌大笑,梅长苏就差给他一脚送他归西。

笑过之后,蔺晨正色道:“看来,誉王的身世呼之欲出。”

梅长苏冷笑了一下,道:“绝不可能是什么离宫的浣衣女。此前我以此事试探谢玉,他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。”

蔺晨嗤笑道:“这局棋,竟然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布了。炮制赤焰案,逼娶穆霓凰,都只是其中一环。咱们这位陛下,若是知道自己一时色令智昏,来者不拒,招来了这么大一场祸患,不知该作何感想。可他明明知道祥嫔并非誉王生母,为何还默许皇后将她安置在宫中?”

“既然始终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中宫之子,对未来的继承人而言,生母是一个卑贱却来历清楚的奴婢,总比一个非我族类包藏祸心的余孽要好。在这一点上,滑族和陛下的立场是一致的。”

“真真可笑,”蔺晨叹道,“那么,祥嫔也是滑族杀害的?

“我不能确定,滑族,陛下,皇后,甚至是某只看不见的手,都有可能。所谓血液被吸干,皮开肉绽,失去头颅,应该都是为了掩盖什么。”

“可滑族为何又要取那妇人的性命?留着她岂不是更好吗?”

“那是无可奈何的下下之策,”梅长苏摊手,“如果我没有猜错,桂娘其实做了祥嫔的替死鬼。早在她拿出血琉璃的时候,滑族就动了杀心,孰料只是误中副车,还是没能阻止誉王与祥嫔相认。直到皇后大张旗鼓地接人进宫,等于昭告天下,誉王的政治资本大打折扣,祥嫔存在一日,世家的冷嘲热讽就如影随形,他们只能将誉王的生母变作一尊灵位。”
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
“只能利用誉王的孝心,把他真正的母亲逼出来。”

“可是,世人皆知,玲珑公主早已经在滑族覆灭时,以身殉国了。”

“她人虽死,但力量还在。相传玲珑公主有一妹名璇玑,才智机谋不输乃姐,城破时年仅十八岁,生死不明。如果是她要为侄儿谋一座江山,倒也说得过去。”

蔺晨若有所思,怔忡了片刻,忽然道:“长苏,你相信这其中有无辜的人吗?”

梅长苏不明所以,只是在晦暗的灯火中,困惑地看着他略显沉郁的眉目。

蔺晨接着道:“你难道不觉得从祥嫔的出现,桂娘的死,到誉王与她相认,皇后接她入宫,最后丧命于所谓的凶兽之口,实在是太巧了吗?一切都计算得那么不差毫厘。誉王的孺慕之思,自怜之哀,皇后的世族之尊,弃妇之怨,陛下的讳疾之隐,制衡之术,甚至滑族的杀伐之心,吞天之志,缺少任何一方的参与,都到不得眼下的局面,这个人仅仅用了一个祥嫔,就将所有力量牵制其中。而如今,这张天罗地网所收束的纲口,在你的手里!”

梅长苏微微提高了声音,道: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正因为我相信贞娘的无辜,才有以上的推测。如若不然,那就只是另一种可能,桂娘,是贞娘杀的。”

蔺晨愣住了,良久,忽然笑出声来,“这倒是最有可能的可能。只有让桂娘在誉王面前一命呜呼,这出戏才能像那么回事。那她又是为了什么?冒认皇亲视同欺君,是诛九族的大罪,她一个瞎子,能在全天下的眼睛面前,将一个弥天大谎扯得毫无破绽?更何况,誉王可不想和她做什么天家母子,连餐好酒饭都没给她吃过。”

梅长苏莞尔,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,道:“在这暗夜里走得久了,总是习惯把人心往险恶里想。”

蔺晨叹了口气,“长苏,你还要骗自己吗?我找到桂娘的尸体后,顺便查访了一下她在离宫的经历,发现她入京之前,常出入离宫附近一间药铺。而那间药铺专为太医院提供决明子,坐堂的大夫曾亲眼目睹她与两个面白无须,嗓音尖细的男子交谈。”

“即便是宦官,也未必就出自凤台宫。”

不容他有更多的反驳,蔺晨继续道:“还有那堆金叶子,若非你心思缜密,根本无人发现,即便被发现了,在任何人眼中都只是毫无意义的组合。这里隐藏的信息,分明是只预备告诉能读懂的人。”凝视着他,蔺晨一字一顿道:“只有她知道你是林殊。”

梅长苏剧烈地咳嗽起来,蔺晨无奈,拧开随身的药瓶倒出一丸,递到他眼皮底下,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,祥嫔真如誉王所言,仅仅只是一个纯粹的母亲,你预备怎么办?”

“不,她不会!”梅长苏拼命压下喉头的甜腥,把蔺晨的手拂过一边。

蔺晨轻轻把药丸放在案上,道:“那只是乐观的推测,如若不然,你就得做好身份已然暴露的打算,是及早抽身,还是一往无前,我言尽于此。”说完伸了个懒腰,起身走人。

梅长苏把那颗药丸拿在指尖把玩,垂下眼睫,道:“谢谢你,蔺晨。我不会相信,也不会停下。从我决定拔毒的那一刻开始,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”

次日一早,苏宅来了一位稀客。

祥嫔的失而复归和骤然暴毙,在金陵士族的家宅后院中传得沸沸扬扬,最令人玩味的,莫过于誉王妃和皇后这一对天家婆媳的恩恩怨怨,连带着朝堂上言朱两系的官员都有些不对付,碰了面尽是微妙的尴尬,自己闹心不止,还给外人看笑话。也不怪日子无聊,实在是这金陵城的名门望族之中,宁要讨饭娘,不要做官爹的新闻太过劲爆,更何况这新闻的主角还是东宫的大热人选,不啻给言朱两家狠狠地扇了两记耳光。誉王还能仗着多年的养育之情,肆无忌惮地横眉冷对,誉王妃则是有苦说不出,里外不是人,事发当天,作为一个出嫁女,已经给朱氏族长狠狠地训斥了一通。如今誉王与中宫的关系陷入冰点,清流物议出于孝道的指责,后宅阴私隔岸观火的嘲弄,毫无异议地落在了誉王妃的身上。

于是,誉王妃只得顶着满面愁容,憔悴不堪地求到了梅长苏这里。

宫羽将她安顿好,回房请了梅长苏出来。

她一见着人,顾不得礼数,先道:“先生,祥……贞娘的案子,可有进展?”

梅长苏道:“已有进展,正有要事,需王妃配合。”

誉王妃松了一口气,道:“先生但说无妨。”

梅长苏反问道:“誉王与陛下皇后,还在僵局之中吗?”

不提此事还好,一提此事,誉王妃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,“正为此事来求先生,先生,他只听您的话,您劝一劝他吧,别再跟陛下犟下去了。”

梅长苏陪着叹了口气,“除了早日还誉王一个真相,旁的事,臣实在无能为力。”

誉王妃两行珠泪滚滚而落:“如果连您都束手无策,那还有谁能帮得了他。我不求他正位东宫,只求他不必像现在这样痛苦。自那日见过先生,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内,七天七夜了。陛下的召见,皇后的安抚,一概置若罔闻。”

梅长苏无奈道:“说到底,这是殿下的家事,臣如何插手。依臣看来,王妃倒是尚有可为之处。”

誉王妃连忙把眼泪擦干,“先生请讲。”

“恕臣直言,作为子媳,殿下与陛下皇后的关系,正需您从中转圜。作为晚辈,晨昏定省侍奉父母更是天经地义,只要殿下还在京中一天,他就还是陛下的儿子,至少得在中外臣工的眼中,做出儿子的样子。”

“先生说得对,我这就备礼,探访长清宫。”誉王妃如同吃了一记定心丸,立刻起座动身。

梅长苏忙道:“而我求王妃的事是,能否恳请王妃将府上下人的名字,来历,供事年月写成一份册子给我,这几日先以誉王寝疾为名,严锁门户,许进不许出。”

誉王妃一听,已知端倪,道:“一切谨遵先生安排。先生要的册子,回头我会让细柳送来,她是我的贴身丫鬟,可以信任。”

誉王妃一走,蔺晨摇着折扇,从屏风后转出来,“你想把璇玑公主的势力逼出来,誉王和帝后老死不相往来岂不更好,为何又让誉王妃多此一举?”

梅长苏蹙眉道:“今时不同往日,誉王始终不肯回头,璇玑已动了废后之念,单凭一个贞娘还不足以扳倒中宫,你想想,谁最有可能成为废后的筹码?”

“霓凰。”蔺晨脱口而出。

“如今,景琰和蒙挚看住了璇玑可能有所染指的禁军,誉王妃锁住了加害桂娘的王府后院,皇帝替我们圈住了悬镜司。找出贞娘遇害的关键证据,我们,就是要与璇玑抢时间。”

半个时辰后,誉王府的下人名册果然如约送到,细柳还带话说,誉王妃已经进了宫。

梅长苏多问了一句,“带了什么礼。”

细柳回说:“东海红珊瑚两树,血燕窝一盒,汝窑圣母像一尊。”

不知为何,炎天酷暑的,梅长苏却有些心神不宁,不寒而栗。厚厚的一卷名册,也是越看越烦躁。可一直到省部昏散,华灯初上,都平安无事。

当晚,守在誉王府的探子回报说,誉王妃并未回府。梅长苏越发焦灼,蔺晨问他何事,他却始终缄口不言。蔺晨没奈何,乘他不备扎了他两针,才把他放倒。

子夜,他突然从昏睡中惊醒,甄平的身形刚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。

“清涟殉难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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桂娘之死谜底揭破。

我们都知道誉王是谁的娃,但局中人不知道。真相是需要他们一点点去试探去拼凑的。哎呀,真是一个好长的套路,我也不知道这个套路啥时候能走完。最后一案到这,总算彻底拉开序幕了。

两个月不更是我任性,给大家say sorry啦。不过好像两个月没更,也没啥人想我嘛。

没有人发现有bug吗?我不小心给苏兄开了上帝视角了。多亏花姐姐提醒,已更正。很久没更就是会脑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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